于是全体笑了。
我扫视着那一张张脸上各式各样的笑,尽量使自己保持绝对的严肃。亲爱的读者诸君,你们知道的,我一向很会这一套。那一时刻,我竟体验到一种欺骗的快感。
下午我收到一封信,是我在公共汽车上帮助,不,欺骗过的那个外地的聋子写给我的。
他的信是这样写的:
梁所长:
您好!认识了您很高兴。您使我相信,雷锋还活着,并且会永远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。
虽然我没寻找到那位专治耳聋的气功大师,虽然我的双耳依然聋,但请不要以为我会失望。不,我一点儿也不失望。我此行之目的,只不过在于寻找,而并不在于根治耳聋。若我寻找到了那位气功大师,若他果真使我的耳朵恢复了听力,那我便也没有了从此想根治耳聋的心愿。而这一点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。
一个人没有了心愿,他的灵魂便会渐渐干瘪。我倒宁肯我永远是聋子,永远保留有想根治耳聋的心愿,永远寻找能使我恢复听力的人,永远产生一种实现自己心愿的憧憬和寻找某一个人的冲动……
其实我早已很习惯于聋。聋有聋的绝妙的好处,比如全中国的人,对“文化大革命”都该有反思的责任,而我就从不受这种责任的压迫。因为当年那一种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,实际上对我是一如既往的静悄悄。悄悄地开始,悄悄地结束,悄悄地运动了十余年。当年造反派对我有过特殊的照顾——允许我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有权保持庄严的沉默,不跟随着喊口号。所以我在“文革”中从未喊过一句口号,连“毛主席万岁”也没跟着喊过。因为我无法判断,我以为我是在跟着喊“毛主席万岁”,而实际上是不是跟着喊了一句反动口号。我有充分的理由说,我没参与打倒过谁,也没参与捍卫过任何人。我没正确过,所以也就没错误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