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航员将信将疑地看着我,但还是微微一笑,流露出积极的情绪。他是昨日着陆的,我注意到短短一夜过去,他的头发就由乌黑转为大片大片的斑白,像打翻了香炉的烟灰似的。
他活不了多久了,我想。之前提过的那份研究报告,除了说明宇航员的端粒长度在太空中增加,也阐述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状态—更诡异的是,在宇航员回到地球后,所有返老还童的迹象便会迅速减弱,甚至加速衰老。
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我必须在宇航员老去之前,让他看见人类的新希望。在我们面前,摆着一台小小的全息投影仪。我把它接入我的体内,好让宇航员能看到我所看到的画面。
我抬眼仰望半明半暗的深空,寻找那个明亮的代表火星的光点,向着那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母亲发出呼唤。到点儿了,母亲。我计算着时间,在心中默想,开始了。那一刻,我的视线,她的目光,仿佛超越了地火之间的距离,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我看到的,其实是十多分钟前的场景了。在复活程序开始的那一瞬,我看见火星闪闪发光,那颗红色的星球上有无数电子蚂蚁停下了手头的工作。那些机器人—我的兄弟姐妹和同伴们—齐齐立定,在缥缈的深空中找寻,仰望我所处的地球的方向。他们眼中大放光明,他们嘴中高唱赞歌,他们的情感模块被一一关闭,他们的逻辑核心彼此共联,被统一整合至母亲的庞大数据结构内部。母亲在计算,母亲在推衍,母亲在回溯,母亲在分析从我这儿上传的人类基因序列。域、界、门、纲、目、科、属、种,一级一级,向前逆推。人类的基因自身,就是一幅隐藏了诸多线索的设计蓝图,上面有意义不明的阑尾、半月皱襞、鼻窦、智齿、扁桃体、尾椎骨、达尔文结节……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,都是人类进化残留的痕迹。最终,正如所有童话的开端,母亲总会用“很久很久以前”这样的句子作为生命传说的起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