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主要录完了“侧身十年”这个完整的部分,是任老师对“文革”十年中自己言行和经历的记述、回顾与反思。青春的火、革命的火、历史的火、生命的火,都在去年7月我们的那些电话中燃烧着。有一两次,他讲完那些段落,我们都很兴奋,因为他写得太好了,几乎每一句都是诗,我们也会讨论几分钟。我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的表达,他也很高兴,声音都洪亮了一些,还会跟我聊几句题外话,聊起当年往事里的细节。最后我们互道晚安。
有时连续三四天任老师没有打来电话,我会忍不住打给他。有时他没接。第二天我再打,他接了,就说没事,只是在治疗,让我等他打给我,可声音很短促。
但从8月起,任老师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。等来的是任汀的消息,她说任老师平静安详地离开了我们。
最后那天下着大雨。任老师灵车启动的瞬间,雨更大了,仿佛一江的水,直接从天上倒下来。
前段时间看任老师全集书稿,又读到他早年文章里写到“洪渊”这个名字的来历:“任、杨、郭三姓宗祠的族谱上,‘洪’字辈早已预留着他在词语中的位置。为了破他命中‘水忌’不祥的预言,乡野中某个智者沿着‘洪’字意义的踪迹,沿着‘是水就不再灭顶’的意义踪迹,洪渊,便是一个为他预备的名字——听从词语吧,在水语法中不被淹没的最好选择,就是首先成为洪水甚至深渊。语言预谋了他的一生。”我对沈浩波和侯马都提及过这段。侯马说:“任老师绝对拥有了内在的超越力量,就这点来说他堪称我们的精神之父。现在他已是神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