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诗人自己说来,诗,只是生前的浮名,徒增扰攘,何足疗饥,死后即使有不朽的远景如蜃楼,墓中的白骸也笑不出声来。正如他在一个半岛的秋夜所吟:
倘那人老去还不忘写诗
灯就陪他低诵又沉吟
身后事付乱草与繁星
但对于一个民族,这却是千秋的盛业,诗柱一折,文庙岌岌乎必将倾。无论如何,西敏寺能辟出这一隅来招诗魂,供后人仰慕低回,挹不老桂枝之清芳,总是多情可爱的传统。而他,迢迢自东方来,心香一缕,来爱德华古英王的教堂,顶礼的不是帝后的陵寝与偃像、世冑的旌旗、将相的功勋,是那些漱齿犹香、触舌犹烫的诗句和句中吟啸歌哭的诗魂。怅望异国,萧条异代,伤心此时。深阒隔世的西敏古寺啊。寺门九重石壁外面是现代。卫星和巨无霸,Honda和Minolta的现代。车塞于途,人囚于市,鱼死于江海的现代。所有的古迹都陷落,蹂躏于美国的旅行团,去后又来日本的游客。天罗地网,难逃口号与广告的噪声。月球可登、火星可探而有面墙不可攀、有条小河不可渡的现代。但此刻,他感到无比的宁静。一切乱象与噪声,纷繁无定,在诗人之隅的永寂里,都已沉淀,留给他的,是一个透明的信念,坚信一首诗的沉默比所有的扩音器加起来更清晰,比机枪的口才、野炮的雄辩更持久。坚信文字的冰库能冷藏最烫的激情、最新鲜的想象。时间,你带得走歌者,带不走歌。